果然到了晚飯就只有姜茶跟老爺子兩個人在，霍雲姝和姜曉生夫妻倒是都分別發起了視頻電話過來，緊跟著被準時送到的是成大箱成大箱的禮物，堆在客廳能堆滿小半面墻壁。

不看僧面看佛面，單是看這姜家小姑娘現如今住在霍家的老宅裏，那就是金相玉質的一尊小佛，沒開過光也被鍍了一層金。

不過就像老爺子說的那樣，九十點過去了也沒看見小霍少爺的人影。

而且，今天臥室門前也沒有貼便利貼。

姜茶伏在課桌前，關掉臺燈，眼前似還有刺目的光輪微眩。今天的作業還剩下數學試卷，不過她已經很困了，不是很想寫。

——借口罷了，把數學試卷放到最後本身就是因為不怎麽願意寫。

室內暖氣開得很足，到了高三本來就比平時要缺少睡眠一點，一趴桌子一閉眼，不知什麽時候她就睡了過去。

姜茶清楚地知道這是她的夢境。

因為時間是兩年多近三年前，地點是姜曉生跟陸蔓枝那時候在京城住的小區旁邊。

那時候姥姥去世，她也從懷柔鎮上回到父母身邊。

也是那時候第一次見到他。

——在小區旁邊的便利店。

一開始是一個刮風下雨的臺風天，她被夏日突如其來的暴雨攔在了便利店裏面。

有點惆悵，加上她本來就不多話也不多事，在陌生人面前性格趨向於內向和靦腆，所以她挑了方便面而暴雨突至的時候，她有些郁悶地想，這頓恐怕是要餓肚子了。

然後，到了結賬的時候。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出了錯，也有可能是因為站在收銀臺的男人長得太過好看，甚至遠遠好看過雲姝姐給她看的公司簽下的任意一個偶像流量，所以她有那麽一點點的，心虛。

也有那麽一點點的，羞怯。

所以她選擇了一直盯著收銀臺旁邊的烤箱。

焦黃色奶油味爆米花在裏面嗶啵作響，味道泛著香甜。

可是下一秒，紙杯裝的爆米花桶被推到了她眼前來。

男人的聲音似笑非笑的，低低淡淡，“我請你，小朋友。”

她擡眸，入目的除了刺眼的白熾燈光，就是他微彎的唇角與眉梢。

那是姜茶見到霍雲琛的第一面。

雖然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他就是霍雲琛。

畢竟小霍少爺對外一貫低調，雖然起初霍老爺子提起自家這個十來歲就單獨留學重洋全額獎學金入學的孫子總是一臉驕傲。然而他露面的次數卻是極少極少，連留在家裏的照片，都還只有白襯衣黑西褲的小小小少年的那一張。

與之相比，小霍姑娘的曝光率堪稱是一個天一個地了。

這一點在小霍少爺選了醫學專業後尤甚。

本來還只是他本人低調，這件事過後老爺子嫌自己打自己的臉確實丟人，一怒之下首先是斷了他的財源，此後對外也很少再提這個長孫了。

霍老爺子如此，霍大少更是。

畢竟霍大少寵妻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已經惹老爺子不痛快很久了，這下小霍少爺居然跑去學醫又是一波滿城風雨人盡皆知更是徹徹底底惹惱了霍老爺子……從此，在父親面前霍大少都一律很乖覺地避開有關自己兒子的一切話題。

只因為，老爺子的最終炮火都是一致對外，霍大少但凡提一句兒子，那都是拉著霍夫人下場。

像霍大少這等愛妻如命的妻奴，自然是天大地大老婆最大了。

至於兒子，嗯。

——男人要有自己的擔當。

霍老爺子一斷財源，那是動了真格的，卡也停了現金也停了，又讓專業的私家偵探去盯著霍雲琛手裏的資金動向——就防著霍大少夫妻給霍雲琛打錢。

就是前兩年霍老夫人過世，作為長孫，小霍少爺被叫回老宅守靈，霍老爺子也是不提供食宿一切讓他自行解決。

雖對外是兄妹，實則霍雲姝還算是長姐，那時候隨口跟老爺子提了一句算是替弟弟說話，“爺爺，奶奶剛過世，霍雲琛還是留在老宅比較好吧。”

霍爺爺乜她一眼，用的是對待孫女少有的淩厲眼光，“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他當我家是賓館？”

老爺子真杠起來，別說是小霍姑娘了，放著霍大少霍二小姐在這兒也是一聲不敢吭的。

於是小霍姑娘自覺閉麥了。

姜茶也是第二眼見到他，後來又住到老宅這邊來，有時間了才慢慢地捋順了當年的因果和所以然。

大概就是那陣子，霍奶奶去世，他又要回京又不能住在家裏，於是就四處打工——她腦補出來的是這麽回事，事實大概也差不到哪裏去。

當然那個時候，她還是沒有把兩者對上號的。

只知道那是個特別好看特別溫柔的人。

送她爆米花，她有點過意不去想要給錢，卻又被他攔住了手。

他的眼尾微微地挑著，勾起若有似無的笑，“說了是請結果還要你的錢，那難道不是言而無信？”

她那時候才剛上高中，還是從懷柔鎮上轉過來的，乍然面對這一座大城市本來就有點束手束腳。

被他這麽一問就更是心慌，手頓了又頓顫了又顫，最後還是低聲地道了句謝謝，轉身回到落地窗邊的位置坐下來。

雨下得好大，風裹挾著雨絲在窗上黏成了片。

窗外是在呼嘯風聲中似是要被連根拔起的動蕩世界。

兵荒馬亂。

姜茶正托著腮靜靜地對著窗外，那邊有人向著她走了過來，仍是挑著眼尾要笑不笑的樣子，看模樣長得有些……邪氣？

他的臉有棱有角，看著像是成年人，可頭發不長不短地散在額前，又帶著些少年氣。

介乎於男孩和男人之間。

他一過來她就有點緊張，人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滾輪的高座椅也往後滑動了幾寸，然而他就在她跟前站定了，身高差讓他很輕易地居高臨下。

這位特別好看特別溫柔的人，他看著她，淡聲地問：“要不要開水？”

……開水？

姜茶搖了搖頭，“不……”

“嗯，”他打斷她：“我去拿。”

“……”

姜茶看著他的背影，實在是沒有勇氣叫住他說不要。

於是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走過來，把她的面打開沖滿了開水。

姜茶：“……”

然後又遞了一瓶牛奶過來。

她臉皮薄，給過一次錢被拒絕，就不好意思再給，只能默默地接受了又道了聲謝，然後默默地俯身吃面喝牛奶，這過程間店裏沒有一個客人進來。

整間店安靜得像是另一個世界，等她吃完，她的臉已經紅得可以跟熟透的番茄相媲美。

走到收銀臺又跟他說了聲謝，那人就低聲回了句不客氣，眼尾微彎著樣子很好看。

看一眼，她的臉就又紅了一度。

從倉庫那邊走來另一個男人，看起來要比他年齡稍大一些，應該是他的同事，一過來掃了她一眼就徑直地擠眉弄眼，“你這老少通吃啊小霍！”

老少通吃……她又顯然不是老的那方。

對號入座她就是少了。

臉一紅，她的頭低得更深了，然後就聽他低而沈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人小孩在這兒，別胡說八道。”

姜茶擡眸，偷偷地，偷偷地瞥了他一眼。

——他真的好好看啊。

開始也不過是如此而已。

後來這家店就莫名其妙地演變成了她唯一會去的便利店。

他也莫名其妙又自然而然地，成了唯一一個會給她糖的人。

六月末離高中開學還早，姜曉生跟陸蔓枝又都出差在外——一個去歐陸談產業轉移，一個去中東辦畫展。

於是那段時間，她常常去他的店。

他往往也只是看了她一眼，勾著唇笑意淺淡，“又見面了，小朋友。”

然後某一次，遞給了她一整盒的糖，看起來很貴，包裝上都是她看不懂的外文。

開始她是有一點高興的。

一開始從他手裏收東西，她還試圖要給錢，他卻總是風輕雲淡地道：“下次吧。”

下次，下次，下次再拖下一次。

見面的機會就多了一次又一次。

時間久了，她也就不提了。接過禮盒的時候正要說謝謝，他那個在倉庫工作的同事卻已經走了過來，嗓門很大地插了句話，“小霍你好冷漠啊！那麽個大美人給你送的東西，你這就轉手給小朋友啦？”

她一聽，手上的動作就頓住了，嘴唇也慢慢地抿起來了。因為低著臉，所以也看不清他臉上冷下來的神色

然後一伸手把盒子塞了回去，“我不要。”

言罷就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門一開一關懸著的風鈴被吹得叮鈴響。

他像是在後面叫她，但是她也不是很想搭理他。

不是她的東西，她不屑要；

不是真心給她的東西，她也不想要。

小朋友前腳人剛走，後面倉庫老哥就又嘟囔著開了口，“……你說那麽個大美女追著你做女朋友你還不要，小霍你這小夥子怎麽回事啊？想上天啊？”

男人剛剛沒叫住小朋友，眉間浮了點折痕，淡淡開腔，“倉庫裏還有透明膠嗎？”

“有啊！你要用啊？”

“嗯，拿來封你的嘴。”

“……”

後來的若幹天，她一直繞著那條街走。

直到七月初的熱夏。明明說是拉尼娜現象，結果卻熱得驚人，姜曉生跟陸蔓枝工作忙碌，保姆阿姨去一趟商超又要買不少東西，於是就讓自家閨女也跟著去幫忙拎一個。

回來的路上阿姨忽然想起了什麽，“哎呀鹽忘買了……我得再去趟店裏。”

店裏，她家小區邊最近的就是那家便利店了。

他在的那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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